午後是我最喜歡的時段。太陽從頭頂的正上方開始一路向西，沉到海平面以下。我坐在陽台邊看着文庫本等她。
「嘩——」一對手從文庫本的上方伸了出來，嚇了我一跳。
「你只顧看書不理我，那我先回去衝浪了。」
「我一直在等你。」我看着手錶對她說，「是你遲到而已。」
「衝浪有點累，拖住疲憊的身軀上山很難欸。誰叫你住在山頂。」
「嗯。我們開始吧。」
我試着用不同的方法誘導她理解課文，但無論如何，她依然讀明白。
「讀書可不同衝浪，不是拼命衝過去就好了，而是要與他同舟共濟，慢慢理解文章的想法。」
「為甚麼文章不去理解我？很不公平。」
「文章是死物，怎麼會理解你呢？」
「每個人對文章的理解也不同，誰又能私下決定我只能用某個方法理解。」
讀書的意義我也不太懂，只能告訴她題目的答案，如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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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落在西面的海岸線，斜照着山腰的路。昏黃的陽光已不覺暖意。
「也許有一天你有機會到外面闖蕩，你會離開這裡嗎？」她問。
「我會到城市讀書。你呢？」
「我不想離開這裡。」
「要是你不離開，我也會回來找你。」
「我大概是不能離開這個大海吧。這裡的風景是世界第一的哦。」她對着海岸線說，「這裡的人都想着離開，難道是半島的景色還不夠美嗎？」
「再美的海濱也迷不着不感興趣的人，更何況你還未看過這世界的全部。」我遙望着海平面上的日落。
「我真的很喜歡這個海濱。」
「我也是。」
「即使喜歡這裡，你也要離開嗎？」
「喜歡也要取捨吧。總不能為了一件事而放棄其他可能性。」但即使離開，最後我或者也要回到這裡，像是鮭魚，生於斯，也要死於斯。
「你是這麼想嗎？」她回過頭來，凝視着我。
我微微點頭，但她卻覺得我沒說出心底話。
「希望你畢業以後還會回來。」她沒有看着我說，只是垂着頭，看着燈柱下的幾株蒲公英。海風吹過，飄起數不清的種子。我看着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着，他們到底要飛到哪裡，是要飛到海邊，還是要飛到遙遠的彼岸，我一直想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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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一直走到半島的海濱邊，海風的溫度隨着太陽下山而變冷。如果早晨的海風是溫柔的，傍晚的海風則是冷酷的透進心裡。我與她站在岸邊的柵欄，她背靠柵欄，我面向大海。
「要是我們天各一方，還能繼續做朋友嗎？」
「只要相信雙方的心都會在一直存在於對方的心裡就能夠吧。」
她抿着唇，或者她早就有答案。
我們都沉默着，剩下海浪與風聲共鳴。只有它們能無視一切地做自己，這是人沒法做到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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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果曾說：「誰虛度年華，青春就要褪色，生命就會拋棄他們。」我把年華虛度在學業上，倒模出人們期待的青春，成績出色卻沒有色彩。我想這就是生命拋棄我的原因。六年前的今天，在大學入學式的前一天，我走到半島的海濱，突然想起應好好練習一樣課業以外的事物。我以為這是衝浪的起奏，奏起以後才發現是終章的旋律，或者因為兩者太相似了，我分不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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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這天我相約她在半島的海濱衝浪，可是她早上卻突然打電話告訴我，她的家人用盡方法為她找來東大面試的機會。從她的語氣聽來，帶着不願意，又帶點慶幸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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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得不走去面試，剩下我一人來到海濱。今天的大海無比的寧靜，太陽一直躲起來，但天空並不見得昏暗。捕魚的老人經常說，我們這些只在近海浮沉的人不懂天氣，不會看大海的臉色，不知道天空對我們的細語。可是，我只是個連衝浪也是最近才學會的小伙子，遠海太大了，在那裡就連藍鯨也如螻蟻，而我對於藍鯨好比小魚兒，更不值一提。我繼續趴在衝浪板上划着水，聽着不知所蹤的海風，看着不熟悉的海浪。我一直划著，直至看到了海浪為止。終於，我看見海浪，就像是遇見藍鯨。我知道要是遇上向自己衝來的高牆，要不拼命向後逃，要不就越過它。人生也不過幾個選擇，但人還是選不好。
「衝浪可是要衝進去浪的裡頭，而不是站着乾等。」她好像在我心中叫着。
這次我也是失敗了，就像一早預料到的情景，巨浪把我蓋過，把我捲進深海裡。
「我都說你懂得衝浪。」她曾說。
「我看來還是學不好。」腦海裡流淌着自己的聲音。
「你快點過來啊！現在的海水可是最舒服的啊——」
「真是挺舒適的溫度。」海水就像早上的海風，緩緩滲透身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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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敗之所以能分辨到人能否成功，是看那個人失敗以後能否重新站起來。我的手向太陽伸過去，但太陽卻離我越來越遠。這是我不夠努力，還是生命早就把我拋棄了？世界漸漸變黑，我依然睜開眼睛。或者世界本來就是黯淡無光，是我們硬要把光加諸於世上；是我們用感覺建構出世界的輪廓；是我們強行勾劃出想看見的線條。然而，結束就如開始一樣，只有虛無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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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年後的春天，半島的巨浪依然駭人。她走過了學業的路，在畢業以後回到半島。
這次她回來，不是拿着衝浪板，並不是要享受海浪，而是沿着山腰的路，走到西面的海濱。她沒再背靠柵欄，而是面向大海，「要是你不離開，我也會回來找你。」她說着我說過話，輕輕撫過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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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還是會繼續留在半島的海岸邊，我說。也許她聽不見，不過她也不介意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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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決定繼續青春的旅途。在下一次回到半島前要把人生的地圖填滿色彩，好讓回來之時能證明世界的色彩都不及半島的好。對她而言，這個海濱永遠都是最美麗的一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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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暮雪自言
#半島海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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